朴塘村形似一个马蹄,藏匿于罗宵山脉西南端腹地,与永乐江隔山相望。朴塘村无江无河却有水,山不高,层峦叠起,山水相连,得了山的灵秀,也有水的清韵。生长于斯的小村人,自小有着许许多多的童年往事。而这些往事最是难以忘怀的是月光下发生的一切。
特别是夏季,朴塘村五谷丰登。村里肥沃的土地上生长着大豆、玉米、高粱和蔬菜瓜果,还有大片大片的水稻。一到夏日的夜晚,朴塘村的酷热就渐渐散去,月光如一把轻柔的蒲扇,将小村的闷气驱赶。这时候,田野里的庄稼在夜里疯长起来,那些田野里的小生命也开始活跃起来。清凉的月夜之中,蛐蛐,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开始在夜里成为乡村的歌手,它们在月光下欢腾地叫唤起来,为夏日的浮躁开始演绎一段乡村的交响乐。
朴塘村人喜欢在夏夜解热纳凉,释放心情。一张布椅,几张凳子,无论是前坪,还是后院,禾坪上三五成群地坐满了纳凉人。小村四野灯光闪烁,五颜六色。田野上萤火虫穿行,一闪一闪地,还有那些欢快的鸣唱的小虫,动静相宜,将小村的月夜点缀地扑朔迷离。纳凉人喜欢凉风习习的月夜,适宜于放松一天的疲劳。男女老少,或闲聊,或哼曲,或静思……惟有小虫在田野里的鸣唱与众不同,它们欢快地在月光下自由尽情发挥。
我时常怀念我的老屋,一座典型的湘南民居。前庭后院,禾坪宽大而又平整,四周栽满了花草果树。草丛里唧唧的虫鸣声,仿佛置身于空灵的仙境。每逢周末,父亲从十里开外的中学赶回家,和母亲一起带着我们在月光下纳凉。同村的外婆外公,也与我们一起在月光下相聚。少年的我,最喜欢席地而眠。仰卧在禾坪上,眼观满天星斗,任凭小虫在月光下歌唱,独自幻想着遥远的未来。
朴塘村的虫鸣如远处传来缥缈的音乐,声音清脆,又飘荡不定。虫儿的鸣唱此起彼伏,如果不用心倾听,你不会发现这些隐蔽在暗处的小动物。月光下的夜晚,你可以静静地聆听,专心听那虫鸣。夏夜最热烈的歌手还是蛐蛐,它“蛐蛐、蛐蛐”地叫个不停。朴塘村月光下的夏夜像蛐蛐的赛歌会,东边一阵,西边一阵,时而南,时而北,神出鬼没一般。这样的夜晚,好奇的少年都会轻轻地移步,猫着腰,竖着耳朵,在草丛边寻找它们的歌唱。我曾在月光下的少年时光里捉个蛐蛐,用一个稻草杆编制的篓子,放着蛐蛐,然而,这些声音洪亮、歌声婉转的小精灵,注定属于乡村与自然之野,惟有乡村的土地上,它们才会有旺盛的生命力与歌唱。
如果纳凉人不再言语,月光下的乡村就会静寂起来。蛐蛐为静寂的朴塘村呐喊,它的歌声在月光下的夜晚更加嘹亮。随之,整个村庄的演唱队员们开始一展歌喉,如同城市剧院里一场声势浩大的表演,瞬间就热烈起来。然后在村庄弥漫开来,生出无限的缥缈的奇幻的遐想。而我少年无数次的浮想与追求都是从这样辽阔的夜晚开始思索的。
朴塘村的月光下总是令人莫名地延伸自己的思想。在这样静悄悄的夏夜,月光下翠绿的玉米叶子、坚挺的大豆藤蔓多么地像抒情诗人,昂扬着头,在夜色辽阔的乡村里,纯净地表达内心。以饱满地气势,开始向上吮吸,更多的是,我们能听到玉米,还有高梁的生命拔节的声音。于是,夜幕下的朴塘村在一声声虫鸣的演奏声中突变,形似一个神秘鬼异的气场,或深邃,或迷漫,或沉思,或默念。如同喊山人在深夜的大山之中,苍劲而又悲凉的呼唤。一浪一浪层层传散,余音回旋。
如果夜深了,人亦累,四处低矮的群山也将暗淡下来,月光下那些在山梁低坡地坐落的农家小屋,纷纷被虫鸣包围着,愈发显得夜的寂廖。我少年的时光,几乎都是听着朴塘村的虫鸣声中入睡,那种天赖般的音乐,催人安然入梦。
其实,夜里倾听虫鸣的演奏,如同母亲哼唱的小夜曲。虫儿们依据自己声音的特点高唱低吟,配合得极富节奏感。分不清谁唱谁和,也分不清究竟是那些虫儿在鸣叫,惟有蛐蛐的声音如同烙印一样刻在童年的记忆深处,藏进我少年温馨而浪漫的岁月里。
如今,我很少回到故乡。月光下倾听虫鸣,已经成为我对生活的一种奢望。在水泥森林般的南方城市生活中,月光下的鸣唱给我带来无尽的回忆,无尽的追溯着故乡与乡情,找回游子对故乡的依恋,以求反濮归真。只是,在繁华的南方城市,更多地是对生命与奋斗旅程的敬仰,为自我生存所呈现出对美好生活寄托的一种态度。那就是,当个体生命有了一定的感悟之后,记述和珍惜生命成长便是一种莫大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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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谭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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