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嗬,吆——嗬……”月光在朴塘村的上空斜挂着,西边的山头传来一阵阵喊山声。那些夜归的砍树人,从山上下来,一边赶路,一边唱着喊着。
村里的人质朴,胆子也大。无论是白天,还是月光的夜晚,只要上山砍树有了空闲,他们就会在大山深处找个石堆,或者砍倒的树杆上歇息,然后抽口烟,闲扯几句,突然间,他们中间有人对着大山猛地吆喝起来。朴塘村人喊山没有章法乐理,调子单一。尽管如此,喊山人的吆喝声在空旷的山野上荡漾。虽然内容简单,节奏亦是悠长飘远,将朴塘人简单的生活与思想表现的淋漓尽致。
朴塘村的山岗不高,连绵起伏,纵横交错,山上树木茂盛。如果回想朴塘村喊山的好去处,最出名还是老坦和鸡公山。
老坦上面奇石怪生,石中有洞,洞中有泉,洞外树木挺拔,一片葱绿。从石坦往南一条小路行走,可以抵达老虎岩。如果往西走,就到了灵官镇的官朝村。往东可以到达牌楼龙源村,也可以从岔路口到桐冲村。无论走哪一条路,都可以尽情地喊山。特别是春天,老坦的映山红开得漫山遍野,姹紫嫣红。要是这时候喊山,更是心旷神怡。
我少年时与小伙伴跟随着村里的砍柴火的人爬过山,他们砍柴火,我们在山里摘野果。记得有一年,我们跟他们到老坦的山群中,那山谷深处石泉水质甜美,若是口渴,可以直接饮用。老坦四周渺无人烟,石坦的山泉穿过石窟溶洞,奔腾到十里开外的永乐江。坦内寺庵四季香火旺盛。寺庵里的尼姑心善,凡是到山上砍树的祈福的,都会有泉水招待,还会端来酒浮辣子、刀豆等泡菜。老坦的泉水入口甘甜,再吃上酸辣的泡菜,令人回味无穷。然后站在山岗上喊山,顿时有了那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所以,砍柴火的人不砍老坦庙庵附近的树枝,以求安康,更是对老尼的善行作为报答。而这些往事,多年后令朴塘村的游子思念无比。
而鸡公山充满神奇的传说,少年时,就听父辈们讲述鸡公山的故事。传说神龙氏在安仁与炎陵一带采摘草药,留下一神鸡看护这里的人们。所以故乡有句传说:神鸡吃在茶陵,窝在安仁,拉屎肥了耒阳人。所以,安仁无矿产资源,而一丘之隔的株洲茶陵县铁矿与衡阳耒阳市煤炭资源丰富。鸡公山虽不险峻,但山上物产丰肴。每年春天和秋天,扯竹笋,摘茶油果。每当这时候,摘果人都会站在鸡公山喊山。声音会穿透朴塘村的腹地,然后在四周回应起来。
可是,近年来朴塘村人靠山吃山,大量地,无序地,无休止地开采天然石灰石,采石场,碎料场,轰轰隆隆,自然生态平衡受到了严重的破坏。而神鸡啊,你是否真的如传说中的一样,将那些贪得无厌,利欲熏心的人致以诅咒。今年春节,我回到村庄,经过鸡公山的时候,看着疮痍满目的山岗,兀自伤感起来。故乡啊,厚土不存,青山不再,当年喊山的游子将以怎样的心情来确认回家的方向。
如今,砍树的人少了,砍柴火的人更是少之有少,小富即安的朴塘村人开始使用起电气化。因此,山上开始树木丛生,连上山的路都几乎难以寻觅。喊山也就开始成为一种记忆,成了朴塘村人挥之不去的历史。小村人过去喊山,是对生活的负重作自我的释放,然后坦然自若地面对。特别是那些趁着月光,从大山深处归来的人,他们在月光下喊山,是对美好生活的呐喊。如今,朴塘的月光依旧,喊山即成为一种奢望。
此刻,我想着自己在南方生活的这些年,遍地只有高楼大厦和压抑的生活现场,每每有月光的夜晚,我都会思念朴塘村和她的山岗。特别是当我在心底苦闷的时候,我多么想趁着月光回到朴塘村,在山之巅,面对无人的山川,把心中的压抑,无奈,愤懑,冤屈,酸楚,还有艰辛,彷徨,大声喊出来。然后,等待大山的回音和附和。如同一部宏大的电影,结尾时,英雄披剑而立,脚下山峰险要,他站立山顶,长啸一声,气势浩荡于天地之间,直插云霄,恩怨恨仇得意失意尽在崇山峻岭间。
此刻,我还想着朴塘的月光,喊山不再是月夜里一种寄托。它只是我对过去岁月的一种伤痕记录,即便月光再明再亮,也难以回到过去,难以回到最初纯真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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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谭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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