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50年代,老家的农家少儿每年都有三项“拾遗”活动,即拾稻穗、捡茶籽(油茶)、“倒红薯”(翻土寻找)。光阴似箭,如今这些都成了一篇篇飘落的“日记”,但那沉淀中的生活韵味却在脑海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任凭岁月的风吹雨打不失不散。
拾稻穗,家乡叫捡禾秈(音xiān),是稻子收割后农家孩子的一项普遍活动,大家提着竹篮子或鱼篓先是在自家刚收割后的田里捡,包括从扮禾桶捞禾叶时带出的稻穗。如要去别的田里那要等田主人家孩子捡了后再能去,这是一条“规矩”。每次出去可弄回四五斤谷子,特别是那些山沟里的冷浸田由于收割比较粗放掉下的稻穗多,一次可捡到十多斤。长辈们叮嘱我们:“一粒粮食一滴汗,你们这些俫即(男孩)妹即(女孩)要捡干净啊!”拾回的稻穗粮食形势好时一般用于喂鸡鸭,后粮食困难了便补缺米之炊。
捡茶籽又称捡“脚茶子”,这是大人们也参加的活动。山主人摘完茶籽下山后,我们一人一个背篓、一根把长两米多的钩。低处的茶籽手摘、高处用钩勾,多时便像猴子样爬树摘,有的多年未垦复,杂柴、冬茅很深的茶山,因主人家难得摘遗留的茶籽比较多,一棵树可摘好几斤,几棵茶树摘下来可装满一背篓。捡的茶籽多了可藏在柴窝里等下午或第二天早晨再装回去。这样的活动可连续十天半月,捡来的茶籽晒干后可榨出一、二十斤茶油,一般农家过年的用油就差不多了。
捡完“霜降茶籽”便去“倒红薯”。推广双季稻前,家乡的水田是一季水稻一季红薯或黄豆。黄豆收扯时散落很少没有“捡头”,我们便集中“精力”去挖完红薯的田土寻找遗留在泥里的红薯,一人一把“二齿耙”、一个竹背篓分散在田土里翻找。“倒”出来的红薯大都是中等个儿以下和“节口子”(被挖断的半截子薯),到“立冬”前后一人可“倒”上好几百斤,大个儿给人吃、“节口子”和小个儿喂猪,有些蒸熟后晒成“薯仔”作家用副食品。
在风歌、云舞、雨吟的广阔天地里进行的“三拾”,辛苦并快乐着,除能给家里带来“效益”外,还伴随着许多有趣味的故事。岁月如梭,当年“三拾”的那班“细把戏”如今成了老头子、老妈子,相聚回忆那些往事时说不完、道不尽。开心的、烦心的,摔跤、翻跟斗、玩游戏等记忆犹新。记得有一次,我捡满一背篓茶籽下山不料遇上了“李鬼”。相邻龙源村的一位麻脸大叔在路边等着哩。他硬说我是在他山里偷摘的,要把茶籽倒在他准备好的箩筐里。好说歹说没用,我只得说:“这样吧,给你一半留一半,也让我不空篓回去。”他还是不肯。我火了,心想:“你是拦路打抢,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一气之下将满满一背篓茶籽撒倒在山高坡陡之处,且边走边倒成一线。顿时,那一颗颗圆圆的茶籽像赛跑样越滚越快,多数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便滚进了柴窝里。我的气还未消,丢下一句话:“你的茶籽你花力气去找吧,不要呷冤枉的。”又一路飞脚跑到龙源村我小姨父家告状,他是该村有威望的人。龙源村盛产茶油,几乎家家都有不少茶山,各家门前禾坪里晒满的茶籽在秋阳下闪闪发光,成了一道很有特色的风景。每家开山摘茶籽时都要请亲朋好友帮忙,家里象过节一样买肉买鱼办酒席。那天正好是姨父家请人摘茶籽,一担担茶籽挑了回来好热闹。姨妈见我后边给擦汗边爱抚地笑道:“你这个‘现世宝’,先吃饭再说。”她装了一大碗饭、挟了几块大鱼大肉让我美美地打了一顿“牙祭”,我家劳少人多经济困难,连过年也没有这样的伙食。我向姨父诉说了那位“麻脸大叔”抢茶籽之事,他笑了:“细妹即(我的乳名),莫急先吃饭,到时我会去讲他。”之后用他家刚摘回的茶籽将我的背篓装满,我不肯硬要给,还风趣地说:“你有力气挑一担回去都可以。”就这样,我肚饱篓满笑着回家,真是“坏事”变“好事”。后来,据说姨父讲了那位大叔:“你这个人冇名堂,欺负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算个屁!”“拾遗”活动还为我们作文绘画提供了题材。上高小时我绘了一幅“倒红薯”的彩色蜡笔画,画中几位“倒红薯”的男女小孩有的挥耙、有的捡薯,背景是延绵起伏的青山和农舍,上面写了几句话:“秋高气爽暖洋洋,农家孩子倒薯忙;过去倒薯为充饥,如今为的节约粮。”我们的语文兼美术老师张扬朝先生看后在上面写了个“优”字,并贴在学校的“学习园地”里“揭示”。
时下,从上到下提倡节约、反对浪费,强调要重视粮食生产。抚今追昔,感慨颇多。我想,那年复一年的“拾遗”活动是一堂堂生动的‘人之初’教育课,也正是这一次次的熏陶、历炼,在我们这些农家子弟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了珍惜粮食的种子,潜移默化地根植了讲勤俭节约不浪费的传统风尚。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谭涛峰
编辑:redcl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