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滨州黑尔希市的滨州州立大学一所医学院工作过一段时间。这段时光在我的人生中是一段难忘的记忆，一段如诗如画的记忆，因为那里与我的故乡极为相似，也是四面环山，中间为方圆三四十公里的盆地，与我故乡清溪洞大小非常相似。那个医学院就坐落在一个不大的山坡脚下。

我每天中午都要独自一人到后山去爬山，爬到半山腰去眺望这个四面环山的盆地。 中间也横贯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流淌着清澈的河水。看着玉米绿油油地铺盖的一片青纱帐，白云悠悠在蓝天飘荡着，心旷神怡地追随白云，追随高飞的大雁，遥望远方，遥望着天边。“天边，天边的天边就是我的故乡了吧？”我心里在假设着，在想着近20年没有回去的故乡。其实，我也知道，天边的天边依然不是我的故乡。只是这样想，心里有一种自我安慰，思乡心情有所好些。

我常常看着看着，便进入记忆中的故乡去了。

我们村子曾经叫竹山谭古生产队，不知道现在叫什么，有四十多户人家，坐落在一个叫竹山的脚下。虽然叫竹山，但是都是一些毛竹，不是那种参天的大竹子。竹山下有一百里渠，东起从三柱塔山北端的大石电站拦截的永乐江，途经永乐村，尹古生产队，沿竹山脚下，再横过良田，把我们竹山队两百多亩水稻田横分两半，通往茅平队，又沿西边小山坡通往段古队，侯古队，到东坡唐，再朝西北方向流去。这是一个百里灌溉渠道。水是从永乐江引进来的，清亮清亮的。另外，还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也沿着竹山七弯八拐，途径侯古，桥南村，汇入到永乐江。这条小河两边河岸有成片成片的梨花树，都是古老的，树枝粗盘交错且向四周扩展，长得不高。春天到了的时候，这些成片成片的梨花树忽然一夜喷发而开，开得那么绚丽多姿，那么灿烂洁白。村里的人已经习惯了，不觉得美丽，不觉得这是上天赋予一种自然之美。我也一样，看惯了，就无所谓了。而且当时也没有手机，没有把这些上天赋予的美丽梨花拍下来，现在离开家乡的我感觉到是一种极大的遗憾。由于没有树叶长出，站在山坡上看，这片沿河的梨花好似一条白色巨龙向北逶迤流去。走进这河边的两岸梨花，一朵朵的洁白，一族族的灿烂，一阵阵地花落，一群群的彩蝶飞舞，你仿佛有一种置身在“春风荡漾花满溪，千朵万朵压枝低，流连戏碟时时舞，枝间娇莺恰恰啼”这样美丽的诗意画景中。

谭古村前河边有一巨大古老的树，叫樟树，其生命的历史有近四百年了。树干有四五人手拉手围成一圈那么粗大。树冠像一把巨伞罩在天空。树叶浓密，一年四季常青，因为樟树是非落叶常青树。树下方圆约十米都是阴凉阴凉的。南风一吹，相对于外面炎热火辣辣的太阳，树荫下面的确是非常舒服的。好多的树根露出地面有半米多高，横七纵八地交错着，通向四周地下。有些树根平坦着可以坐 或躺着。到了夏天，天气热，晚上村子里的大小伙子和姑娘们成群成群聚集在樟树下乘凉聊天，也有围聚在老人周围听故事。大多时候村里的大会也是在这个古老樟树下召开的。这个古老的樟树留下了许多，许多的故事，但是没有爱情故事因为大家都是同一个姓，谭姓，没有少男少女在这个古老的樟树下谈情说爱，卿卿我我，没有，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故事发生。这个村子里所有的姑娘都嫁出去了，而且有的嫁去很远，所有的新娘都是从外村来的，非谭姓的。与我年龄相差不大的姑娘都一个一个从我眼皮底下消失了， 我都不知道她们嫁去何方。

我好多好多的梦都是在这古老的樟树下小河边发生的。小河在樟树下是一道湾，类似于港湾，水流缓慢而被囤集，所以水位较深，有半个大人那么深，而且水下是流沙，不是坞泥，水清亮，时不时可以看到鱼儿游着。夏天有许多小男孩都在这里戏水，打水仗，而水依然不浑浊。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记忆，我脑海里常常出现过我在这条河里玩耍的场景。大一点的，水性好的男孩子都到山下百里渠游泳去了，因为渠道不很宽，水流不很急而且清。双抢的时候，劳作一整天的大人们收工后都要在这百里渠泡上半小时澡，舒服着，洗去身上的泥污和汗水，恢复体力。在这里，可以上游着，蛙游着，翻游着，跳水，打闹着等等，一派欢乐的夏夜景象。这里也是我的梦。我常常中午时候也在这百里渠泡上半个小时。不但逆水而上，也会顺水而下。我的良好水性就是在百里渠游泳获得的，因此大学时候，我好几次横渡过湘江。

我的故乡也是水系之乡。小溪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小溪处处源头都是连接百里渠。因此，这个百里渠灌溉着整个清溪洞万亩公顷良田。像滨州黑尔希一样，清溪洞也是四周环山，中间为一坦平的盆地。东起三柱塔山，也叫雄峰山，海拔一千米左右，经由罗山村到青路村。北面永乐江，与安仁县城隔江相望。西边也是山，与红光，洪溪村相邻。南与百里渠相隔，百里渠南面是罗山 ，黄泥坡，和竹山。清溪洞由四个大队或行政村落组成的。它们分别是大桥村，永乐村，桥南村和清溪村。桥南村位于横跨永乐江安仁第一座大桥的南面，与安仁县城隔江而望。永乐村东起雄峰山，北邻百里渠，与罗山村相邻，西与大桥村和桥南村为邻，由安仁县通往耒阳县和郴州市公路为分隔。大桥村就是我家谭古所在的村，北与桥南村相连，西边是红光村，南面是枫树村和境塘村。清溪洞光照长，阳光充足，雨水充沛，土地肥沃，适合种植双季水稻。到了早稻或晚稻第二次中耕时，稻田里禾苗已经封行，整个清溪洞就是一个连绵不断地大青纱帐，站在山上朝北看，整个洞是碧波浩淼的绿色海洋。微风吹拂，荡漾起粼粼的青波。绿色葱葱的稻田上空是蓝蓝的天空，有白云朵朵悠悠飘着。有时候，南风吹着，白云便从侯昙仙飘向县城，排山和军山。有时候，是东风，白云从东山飘向西山或由西游向东。也有时候，这些白云沿四周山悠悠地转圈圈。

与许多地方不同的是，生活在这个四周环山，方圆几万公顷盆地的人们能看到太阳是如何出山的，又是怎样落山的全部过程。早晨，曙光之后，一轮又大又红的圆盘从三柱塔山冉冉升起。从一点点露出三柱塔山，到半个红色圆盘，再到整个火球，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山峰，徐徐升起在东方。此时，当山上有彩云遮住太阳时，就会有红霞万朵，霞光万丈的美景出现，给早起劳作的人们报以早安的问候和愉悦的祝福。运作一天的太阳，把她一天的光和热都撒在洞内禾苗和所有的正在出荘成长的庄稼上。因此，太阳转入西山，徐徐地疲劳地下山休息养身，准备着第二天继续发出光和热。尽管太阳疲惫落山，但有时候给洞内的人们送来一幅美丽极致的晚霞或者给洞内洒上残阳如血的辉煌黄昏，任由人们无限地遐想。

夏天另一个更加叹为观止的景色是，晚上家家户户在稻田田边点上驱虫灯。有红红的， 绿绿的，蓝蓝的和黄黄的灯，整个洞内犹如一片灯火连天的灯火海洋， 色彩斑驳，美纶美幻。特别是，从山上展望四周，处处是星光灿烂，处处是星河迢迢，看不到边缘，看不到尽处。好不壮观。真是一派“万家灯火万家村”的天宫景象。

到了稻花开花时候，清溪洞是另一番景物。一株株花穗争先恐后地从叶稍内剥离而出，耸入植株顶端，露出乳黄色的稻穗。穗上呈嫩黄色的颖片在上午九时左右张开，展露出黄白色的雄蕊和雌蕊。雄蕊上的花粉随风飘扬在稻田上空和稻穗间，弥漫着由花粉飘动的香气。穗状花絮下依然是一片片绿油油的叶片，使得整个洞由深绿色变成绿色为底的米黄色天洞。早晨太阳出山时，新鲜阳光照射在绿色中黄色稻穗上并反射出一种充满生机勃勃的希望。傍晚时，太阳落山的余辉与稻田的黄色融合一体在田野上空展现一幅美丽的，夕阳无限好的黄昏画面。到七月初，稻田的绿色全部褪去，四面环山的清溪洞是一片万顷金黄色的世界。饱满的稻穗弓背弯曲下垂，从反风向看去，一坵坵金黄色的稻穗形成层层稻浪， 千重稻浪。双抢季节里，各村各队，各班各组，成群结队地在清溪洞内四面开花似的收割水稻，打禾谷子。从山坡上往北看，犹如一幅万马奔腾和万马战犹酣的，战天斗地的画面。当太阳落山后，各家各户炊烟袅袅，好一派遍地英雄下夕烟收工晚景。随着夜幕降临，这些白色的炊烟因气温降低而葡匍在山下，村庄周围，展现出烟波浩淼的宁静致远的夜色。

在一年一度的春节里，这个洞却是另外一番气象万新的天地。从山坡上往四周俯视，空旷的田野上坐落着各个大小不同的村庄。它们构成另一幅清明上河图的图景。不同于城市那样房屋一栋挨着一栋，没有高楼林立，耸入云端的大厦和大街小巷，而是散落于田野中，但又不像山区那样村与村相间隔一座或几座山坡那么远，互不来往。每个村相对独立但又近邻着，有秦观笔下的村庄：篱笆围墙，隐隐茅堂，小桥流水，池塘依傍。莺儿鸟语，家燕飞双，彩蝶乱忙。河塘杨柳，菜园几许，瓜果花香。桃李芬芳，枣树，梨树，橘子树环绕村庄。家家户户门上都有红色对联，长短不一。大年三十，爆竹烟花此起彼伏，响过不停。远近，左右和上下都在节日欢度的气氛中。大年年初大人小孩全副新装，拜年圈客，路上络绎不绝，讨亲嫁女几乎村村都有。酒席不断，结彩张灯，唢呐雷鼓，送亲迎亲，从这村到那村，从那村到这村成为新年的一道千百年来独有的风景线。

这就是我的故乡，曾经的故乡，魂牵梦绕的故乡。物事人非，星斗转移，曾经的父辈们都已经成为故人，今天的新新人类我已全然不知。可以肯定，曾经的月亮依旧照耀在今天故乡的山山水水上，只是不知道，曾经故乡的云是否还飘荡在今天故乡的上空？

   《望 乡》

独屋静夜倚栏杆，

孤月长空照寒光。

极目山外穷尽处 ，

误把他乡作故乡。

永乐江畔清流水，

清溪洞里尽稻香。

万家灯火万家村，

十里山月十里霜。

【作者简介】谭远德，1977年考入湖南农业大学。1989年中山大学生命科学院硕士研究生年毕业。1996获西南农业大学农学博士。1993年-1996年任广西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任副教授。1996年-1999年任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副教授，从事教遗传学和生物工程学教学和研究工作。1999年转入湖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2000年破格获教授。同年来美国从事博士后研究，后转入医学生物信息领域。现为加州洛杉矶一家大型医院医学生物信息科学家，从事复杂疾病生物信息数据分析和程序设计工作。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课题一项，江苏省科学技术委员会基金资助课题一项，江苏省教育部基金资助课题一项。出版专著一部，发表国内同行评审杂志论文三十多篇，发表国际同行评审第一作者，独立作者和通讯作者论文30余篇。发展多个统计学方法，构建了四个统计软件包。